无人知晓

李泽玺

我十八岁的时候，总觉得学校生涯的尽头会有碧蓝色眼睛的海洋和说话慢吞吞的山脉。我常常想象，以后要是工作了，是不是也会遇到藏在大山深处的龙猫？所以那会儿，我总是坐在自习室，听着久石让的曲子拿着碳素笔望着窗外发呆。

2017年，我从中国地质大学（北京）毕业了，像是所有的蒲公英终有自己归宿一般，来到了二物。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，我是注定要在这里生根发芽，注定要在这里枝繁叶茂，注定要在这里看到碧蓝色眼睛的海洋和说话慢吞吞的山脉。

可所有的故事都和现实不太一样，同年七月我去了茂陵做无损探测试验。七月的茂陵，太阳像是烤箱上的发热管，而用来抵挡枣刺和马蜂的长袖长裤则像是锡纸一样，我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在烤箱里被翻烤。在我第三次被烤到蜕皮的那个晚上，我端着小凳子，远眺着茂陵，慢慢看着盛大的夜用一双巨型而温暖的手裹紧了整个陵墓，夜空的星星用微弱的光亮撕碎了完整的黑暗。那一刻，似乎也看到了在学校中拿着笔发着呆的我想象中的东西。可我觉得哪里有些不太一样，说不上来，喜欢但并未觉得满足。

后来，我去了一次又一次的野外，一次又一次享受了那样的孤独。很多时候我也会质疑，它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，并以一种私人的供状？去观察自己所经历的一切，那是一种无人知晓的盛宴，落寞且渴望分享。但过了许久，我还是从未遇到大山深处的龙猫，未看到碧蓝色眼睛的海洋和说话慢吞吞的山脉，那时候，我有些怀疑，他们到底存不存在。

2018年末，我去了甘肃成县，做一个关于水资源调查的项目。某天，和往常一样，天将亮未亮，我就已经从床上爬起，坐上从驻地到工地的那辆装满仪器的车子。路上的月亮还在同太阳为了地盘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，我们架好了仪器，支着小马扎坐在了仪器旁边，偶尔路人经过也会询问我们在做什么，我们也就笑着回答一下。可就那天，来了一位穿着布鞋，衣角沾着泥土的人。他拿着做好的饼递给我们，他说，他没什么文化，但是也知道正是因为我们所做的这些无人知晓的工作，让他们慢慢喝上了自来水，生活有了盼头，过得越来越好，看到我们天还没亮就已经在这工作了，觉得真的很不容易，他没什么太好的东西，自己刚烙的饼，希望我们尝尝。

在那个瞬间，我想，我遇到了想象了许久的龙猫，在那双浑浊的眸子里，我确确实实看到了有着碧蓝色眼睛的海洋和说话慢吞吞的山脉，我得到了那天在茂陵的夜晚我不曾得到的那种满足。它并非是我能看到的最美丽的风景，而是我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最美丽的风景。那一刻有什么比太阳更炙热的东西，让那颗种子在二物彻底发了芽。

再后来，就到了现在。我渐渐长大，渐渐明白，我们在二物所从事的工作，就像种子一点点生根直到布满泥土，最后露出一点点枝叶，能被看到的只是地面上的那一点。也许我们的工作无人知晓，也许不被理解，可我们从未停止生根，因为终有那么一天这些无人知晓的工作，会生长出从未有人见过的参天大树。

二物已经整整六十年了，我来这里不过两年，但我开始慢慢理解从事地质行业的艰辛与意义。所以我想以我这种纸上的祈祷，来完成对二物未来的祝福，也是对过去，对这些无人知晓的工作，做一种微微小的纪念。

（编辑：周冬莉）